一座散发着麦芽香的老厂伴随几代北京人
北京人对啤酒一贯青睐有加。从30多年前拎着暖瓶排队打散啤，到如今三两好友围坐、喝啤酒吃肉串侃大山，“喝啤酒”早已成为京城百姓的一种生活方式。细数北京的地方啤酒品牌，必然少不了响当当的双合盛五星啤酒。
双合盛五星啤酒厂是中国第一家啤酒厂，从1915年初创算起，至今已逾百年。从初创、扩建、公私合营到搬迁、企业合并，双合盛五星啤酒伴随一代代北京人走过悠长岁月。如今，伴随产业结构调整、城市道路交通升级，五星啤酒厂已于今年3月停产，厂区也将于疏解后拆除。近日，记者探访这座百年老厂，记录背后的故事。
■历史 “中国第一”领衔国际
啤酒是舶来品，据说是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德国人在东交民巷设立使馆不久，便引进了啤酒，从此，啤酒走进北京人的生活。
双合盛五星啤酒厂是“中国第一啤酒厂”。光绪年间，山东大旱，山东掖县人张廷阁、郝升堂背井离乡，被俄国人带到西伯利亚的金矿上做苦力，两人一起逃到海参崴车站当搬运工谋生，后来稍有积蓄便开了一家杂货店。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一些爱国的民族工商业者便提出“实业救国”的口号，接触了不少国外新思想和新事物的张廷阁、郝升堂便萌生了回国兴办实业的想法。1915年，他们在广安门外旧观音寺11号兴办了中国第一家啤酒厂——双合盛五星啤酒汽水厂，“双合盛”沿用他们在国外百货商店的名字，寓意“两人合作，生意兴盛”。而对于品牌商标，他们则取意“五星高照”，注册为“五星”标牌，上面福禄寿喜财五星其乐融融。
创建初期，双合盛五星啤酒厂只有一所糖化室、一排烤原料设备和三处酒窖。后在1921年至1930年间，进行了两次扩建，添置了自动式烤原料设备和大型糖化室，更换了大型装酒机，扩充了八处酒窖。啤酒厂秉承“质量至上、独家配方”的经营理念，一是水质上乘，采用清宫御用的京西玉泉山泉水；二是精选用料，所用粮食多选自浙江、河北徐水的大麦，制酒所用的酒花由捷克进口，酵母由丹麦进口。这样生产出来的啤酒，口感醇厚、沙口感强，具有浓郁的麦芽香味。
如此“中国第一”的品质不仅让双合盛五星啤酒享誉北京城，更在国际上占得一席之地。1921年，在比利时布鲁塞尔举办的世界博览会上，它获得了两项大奖；1929年，在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更是斩获金奖。
1949年后，双合盛五星啤酒厂响应号召，成为北京首批公私合营的企业。1959年，五星啤酒被指定为国宴用酒。1980年，更名为北京五星啤酒厂。2000年8月18日，北京五星啤酒公司与青岛啤酒公司合资成立北京五星青岛啤酒有限公司，新厂搬迁至海淀区西三旗建材城中路2号，曾经名噪一时的“双合盛”商号留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五星”则携手青岛啤酒，继续在商场打拼至今。
■回忆 “暖瓶打散啤”成一景儿
双合盛五星啤酒初创时期，国人对啤酒了解甚少，并对这种味道“怪怪”的“饮料”并不买账，约90%的啤酒都出口或供应给了北京的外国人。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副食品供应显著不足，大多家庭生活拮据。直到上世纪80年代以后，外贸啤酒大量进入国内，市场销售完全敞开，这时人们手头也逐渐宽裕起来，精神文化追求开始萌芽，喝啤酒逐渐流行起来。
因此，上世纪80年代，双合盛五星啤酒才真正走入老百姓的生活。如果有一双眼睛穿梭到30多年前的夏天，便能看到这样的一幅场景：晌午的日头铆足了劲地晒着，广渠门外一家不大的副食店门口，“轰隆隆”驶来一辆大罐车，一根大腿粗的蛇形管子通到大桶里“哗哗”响，排队的百米长龙立马骚动起来。小伙子的汗顺脖淌、顾不上擦，只举着暖水瓶、端着脸盆往前蹭，姑娘们拎着铝壶、塑料桶，抻脖踮脚张望，老年人提溜着空酒瓶两眼发亮。
“这就是当年大伙儿排大长队抢购散啤的壮观场面！”作为五星啤酒的忠实拥趸，广渠门外的老宋对当年的“盛况”记得格外清晰。他说，那时候，在酒馆、小饭店、副食店门口，拎着五花八门的家什排队买散装啤酒，是夏日北京城的一景儿。“那时候，我刚上班，我爸用外汇券上友谊商店置办了个冰箱，我晌午头一个去副食店门口排队，几毛钱打满满一暖瓶五星，拿回家搁冰箱里。晚半晌儿，院儿里支张桌，拍盘黄瓜、烙几张饼，倒上冰镇啤酒，那滋味儿，现在想起来都美！”他笑着回忆。
当时，大绿棒子的“瓶啤”很难买到，只有高端饭店供应，或者逢年过节商店里才会摆几瓶，而且一摆上就抢购一空。市场上啤酒品牌也就两种，一个是双合盛五星，一个是北京啤酒，也就是“白牌”，两种酒价格都不贵，四毛钱一升左右，大受市场欢迎。
到了80年代中期以后，瓶装啤酒才逐渐走入市场，喝法也因此发生变化，最过瘾的不是用杯子喝，而是直接用啤酒瓶子嘴对嘴地喝，美其名曰“吹”，每到三伏天儿，大杂院的房檐下、院儿里、过道旁、大街小巷的饭馆里，人们推杯换盏、开怀畅饮。
暖瓶打酒一去不复返，但人们对新鲜啤酒的钟爱深埋心底。为了“让老百姓喝上最新鲜的啤酒”，2017年，位于西三旗的五星啤酒厂在厂门口建起销售点，起名“快乐驿站”，像当年一样，门脸儿还是四五平方米大小，卖的还是从发酵车间过滤好的新鲜啤酒，只不过不用主顾拿锅碗瓢盆了，门店提供啤酒袋，一袋一升半，十五块钱，当天酒当天销，保证最新鲜。
■未来 “五星”品牌将保留
时光飞逝，双合盛五星啤酒厂位于广安门外的旧址早已拆除，而位于西三旗的新厂从本世纪初，已兴盛了三十年。近日，记者探访了这里。
步入厂大门，眼前是五层的办公楼，茶色玻璃年代感十足，楼身上“质量第一、卫生第一”的标语格外显眼。这个厂区占地面积约18万平方米，建筑面积6万平方米，厂区里转一圈，麦芽车间、糖化车间、发酵车间、包装车间依次排开，灰白色的砖瓦、十多米的挑高、成排的罐装设备，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麦芽糖味儿，仿佛诉说着五星啤酒的辉煌昨日。
麦芽车间是制作啤酒的第一道工序所在。利用发芽箱和烘干设备，上好的大麦经过筛选、浸泡、发芽、烘干、除根等工序，形成麦芽。处理好的麦芽被运输到旁边的糖化车间，这里是大米粉碎机、糖化锅、糊化锅、过滤锅、煮沸锅等几个大家伙发挥能量的空间，大米、麦芽、酒花、水等经过糖化变成麦芽汁。通过200毫米的管道，麦芽汁被源源不断输送到发酵大罐，直径6米、高13米的44个容积为300立方米的大罐同时开动，在酵母的作用下，经过26天左右，发酵好的啤酒经过过滤，纯正的新鲜啤酒便成了。
“新厂设计年生产啤酒能力20余万吨，总计从业人员约800余人。不同于双合盛五星老厂，新厂虽然用不上玉泉山的水，但也是品质很高的纯净水，大麦原料有国产大麦，也有加拿大、澳大利亚进口大麦，而酵母，则是新厂自己的独家研发。”说话的是北京五星青岛啤酒有限公司党委书记马涛，从20岁毕业就来五星啤酒厂工作，从糖化工、酿造工、生产调度一路到党委书记，31年的美好年华都伴随五星度过。“五星不光是我们800多位员工的五星，还是成百上千万北京百姓的五星，要拆了，大伙儿都舍不得，可为了城市发展，我们得支持。厂区要拆，但‘五星’这个啤酒品牌会保留。”他说。
拆除五星啤酒厂，是为了给城市发展腾出空间。2006年，林萃路（北五环—回南北路）启动建设，其余路段均已按规划实施完毕。但当时路修到五星啤酒厂门口却戛然而止，继续往北将不得不穿越厂区，穿厂区的道路长约400米，由于历史问题一直搁浅，林萃路因此出现了共计930米的断点。
去年8月16日，市政府发布“回天地区三年行动计划”，明确提出要缓解回龙观、天通苑地区的交通拥堵，率先打通一批堵点和断点。紧接着，海淀区政府、市国资委与青岛市国资委、青岛啤酒集团、五星啤酒厂、一轻控股公司等进行了多轮沟通协商，去年12月28日终于就“厂区整体收储、先行修路”达成共识，五星啤酒厂同意进场施工。近12年未能推进的林萃路“老大难”问题，将有望于明年贯通。
与此同时，在迈向高质量发展的首都，像五星啤酒厂这样不符合首都功能的一般制造业企业，疏解腾退势在必行。
听说要拆了，家住通州的志宏特意来到这里留影，在他眼中，城市发展必然伴随一些东西的逝去，五星啤酒厂的拆除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过不了多久，这座厂区可能就会和那“五星”特有的麦芽香味一样，随着历史长河消失远去，但那熟悉的“五星”品牌将继续保留。 本报记者 李瑶 通讯员 王芳 潘之望 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