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慜
天花俗称“痘疹”,是一种死亡率较高的传染病。在古医书中,痘科与针灸、大方等科目并列,可见其普遍性。然而直到清初,医界对于痘疹也尚无有效举措,据《医学源流论》:“今天下之医法失传者,莫如痘疹。”于是往往只能采取“隔离”之法。
清天聪八年(1634年),东北痘疫频发,当明将尚可喜率部来投时,却吃了皇太极的“闭门羹”,其原因便在于恐惧痘疫。据《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译编》:“东北痘疫,太宗于十日至避痘所。”据学者考证,皇太极的“避痘所”位于沈阳故宫西北,称“御花园”,取“抵御天花”之意。
皇太极谈“痘”色变,常因一点风吹草动就躲进“御花园”,错过不少国事。例如在崇德三年的元旦朝贺上,皇太极“只命已出痘之王、贝勒设宴”(引《沈阳状启》);五年,科尔沁额驸携公主还国,正值痘疫,皇太极“令皇后、诸王等送至避痘所,设宴饯之”(引《清太宗实录》);七年冬,盛京再次疫发,皇太极“以国中方避痘”唯由(引《清太宗实录》),取消了自己的万寿大典。
古人在经验中发现,凡痘患痊愈者既能终身免疫,这类人便称为“熟身”,“熟身”会在脸上留有“痘瘢”,俗称“麻子”。而未患痘疹者被称“生身”,故“生身”极易感染,唯自求多福。皇太极派“已出痘”之人宴客,便是让在场外宾放心。
在战场上,皇太极也会选择“吉日”出征。据《清史稿》,在天聪六年夏四月,皇太极“率大军西发,次辽河”征讨林丹汗,后来林丹汗也因痘疫暴毙;崇德元年五月,皇太极令“武英郡王阿济格等率师征明”;还有崇德七年夏四月,“多尔衮、豪格等奏克塔山。”从以上战役可知,清军往往会在夏、秋出兵,尽可能避开痘疫肆虐的冬季。此外,每攻克一处城池,皇太极也令“贝勒诸将已痘者驻守,未痘者从上还都。”
皇太极戎马一生,却因痘疫东躲西藏,难免有损威望,所以顺治就把父皇的“避痘所”改名成“长宁寺”,以绝后世非议,据《盛京景物辑要》:“御花园,国初建,顺治十三年改为长宁寺。”
不过顺治本人对痘疫更是谨小慎微,《清世祖实录》便记载了他身边多位亲王贝勒的境遇,例如“辅政德豫亲王多铎出痘薨”“英亲王阿济格两福晋俱出痘薨”以及“和硕敬谨亲王尼思哈薨,年十岁”等,可见疫情之严重。
权贵已然如此,民间只有更坏,谈迁在《北游录》中写道:“满人不出疹,自入长安,多出疹而殆,始谓汉人染之也,于是民间以疹闻。”由于东北与关内气候有差,继而导致清兵大面积感染,起初还以为是接触汉人所致。《清史稿》亦载:“满洲兵初入关,畏痘,有染辄死,京师民有痘者,令移居出城,杜传染。”这里的“移居出城”,便是清廷的一道措施,意在隔离病源。
谈迁还说:“以驾在南海子,遂禁人南出。”这里的“南海子”便是顺治在北京的避痘所,也称南苑。顺治八年(1651年),顺治帝就南苑内发出了一道敕谕,称:“近日痘疹甚多,朕避处净地,凡满、蒙、汉人有被冤控告者,此间皆严禁向朕跪告,违者斩。(引《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译编》)”看来是要避开所有人。另据《清世宗实录》:“九年元旦,上避痘南苑,免行庆贺礼”以及“十三年元旦,上避痘南苑,免朝贺”等,都可看出顺治对于痘疫的恐惧。
但若经常缺席朝贺,小则与友邦产生间隙,大则会导致外交危机。所以顺治就给各蒙古王公又发了敕谕,称:“慰谕科尔沁国和硕土谢图亲王等……朕自亲政以来,未得一见,岂朕忘尔等哉,盖因地广事烦,且痘症流行,尔等远来之日、朕复出巡幸,是以相见甚疏忽。”(引《清世祖实录》)可见他常年躲在南海子,以避痘疫。
有关清初的两桩谜案,一是顺治的暴毙,二是康熙的登基,后人莫衷一是,却都不乏“痘疹”说。清末民初唐邦治辑《清皇室四谱》载:“因病痘崩于养心殿,寿二十有四。”因此,顺治死因很可能还是染了痘疹。再说立储,相传三阿哥玄烨曾患痘疹,被隔离在福佑寺,他脸上的“麻子”便是证据,反观二阿哥福全则是个“生身”,随时有染痘的可能。
在《康熙起居注》中,有两段记载可以对比来看,先是在康熙十七年(1678年),“皇太子出痘,各部院衙门章奏,俱命送内阁。”这说的是太子胤礽染痘,康熙就把政务抛到一旁,专心照顾儿子,侧面也证明康熙是个“熟身”,终身免疫。
康熙十九年(1680年),“武昌府通判傅为格善为小儿种痘,曩皇太子喜事,令诊视疗治,获奏痊愈。”首次出现了“种痘”一词。据清代《痧痘集解》载:“种痘法,起于明朝隆庆年间,宁国府太平县。”此处“宁国府”即安徽宣城,明属南直隶,傅为格能北上为太子种痘,也属偶然际遇。关于种痘,《医学源流论》载:“此仙传也,有九善焉。”其具体方法,大概是将痘患的痘痂磨成粉,然后用吹气或棉花送入小儿鼻孔,以获得抗体。总之,该法在康熙朝终于走进了故宫,对此康熙赞道:“国初, 人多畏出痘,至联得种痘方,诸子女及尔等子女,皆以种痘得无恙。”(引《庭训格言》)
顺治时,太医院有大小方脉、伤寒、妇人、痘疹等十一科,痘疹科以研究病因为主,尚无有效措施。后来种痘技术成熟,痘疹科便并入了小方脉,即视为常见小儿疾病,也有专职的“痘医”,驾轻就熟。因此,康熙之后,史籍中就鲜有“至避痘所”“出痘薨”“免朝贺”等怪事的记载了。在民间,各地也先后成立了“种痘局”,严格收徒培训,为百姓种痘,这也是中国最早的一批官方免疫机构。
国内既安,还须提防外疫。嘉庆曾给和珅列了二十大罪,其中有:“朕谕蒙古王公未出痘者不必来京,和珅擅令已、未出痘者俱不必来。”这条本不算大过,完全是因为犯了“痘”忌,没有底线。自乾、嘉始,清帝往往会在避暑山庄接待外族“生身”,例如“嘉庆元年五月,诏额鲁特来京有出痘者,嗣后由草地赴热河觐见。”(引《清史稿》)
据《癸巳存稿》:“康熙时,俄罗斯遣人至中国学痘医。”此后,种痘术又陆续传入日本、中东、欧洲和非洲,直到1796年英国人詹纳发现了“牛痘”接种法,“人痘”才逐渐被替代。再回首,此时距隆庆已足足二百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