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俊 王海
明长城在怀柔区共长65.4公里,其间有大小隘口、城堡23处。它们虽然历经了五六百年的沧桑岁月,但多数关与堡的名称、形制、位置依然清晰,唯有“大长峪堡”模糊不清。
前些日子,电视剧《大明风华》在网络上风靡一时。剧中,明英宗在宦官王振的怂恿下胡乱折腾,导致“土木堡之变”,令人扼腕叹息。其实,从因果关系来说,大长峪堡的修筑也是“土木堡之变”带来的后果。兵部侍郎于谦在成功组织了京师保卫战之后,开始对京师周边百里内的大小关口紧急布防,并加固和整修了一些关隘。边患日渐严峻,怀柔地区的城堡也随之增加,到了嘉靖时期,怀柔地区的长城一线共有23个城堡,大长峪堡是其中之一。但是,近代以来,史书中虽记载着大长峪堡的信息,人们在现实中却无法寻找到这处古代城堡的位置。它究竟在哪里?一直是个谜。
直到两年前,有人在怀柔区渤海镇兴隆城村发现了一块长城关堡门额,终于解开了大长峪堡所在位置的谜团。
旧门额揭示古城堡位置
2017年10月21日,渤海镇兴隆城村村民程继全要翻建房屋,他在自家院子挖掘地基时,挖出一块石制门额。该门额长约80厘米,宽约40厘米,厚约15厘米。把门额表面刷洗干净后,只见上面镌有楷书“大长峪堡”字样,尽管落款已经模糊,但仍能隐约看出“嘉靖二十七年”等字样。由此可推断,此门额就是明代黄花路所属的大长峪堡的门额。这进而证明,附近居民已经习惯称呼了上百年的“坡堡子”、“破堡子”、“兴隆城”,就是著名的长城关堡——大长峪堡所在地。值得一提的是,清朝中期的《昌平州志》也称此地为大长峪,由此说来,作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长城兴隆城城堡”,终于可以实至名归了。
大长峪堡因大长峪关口得名。查阅相关资料得知,大长峪关口位于渤海镇水塘子与铁矿峪交界处,该关口南距水塘子和兴隆城分别为3里和8里,北距铁矿峪6里。长城自南冶口南行至黄花城本镇口(头道关),须跨越大长峪、小长峪两条沟谷。这两条沟谷的最上游是一条纵向山梁的垭口,山梁东麓属于怀沙河流域,西麓则是怀九河流域。因两条沟谷的长短、大小不同,分别被称之为大、小长峪。
大长峪长约20里,其水流自山口而下,坡度递减,南行至驼岭北麓折向东流,在沙峪村西南的坡脚下与来自三岔、庄户之水交汇,并入怀沙河。由于上游河床狭窄、中下游宽漫,人们习惯将上游称为“山涧”或“山沟”,将中游称为溪流,将下游称为山川或沟峪。据说,明代时沙峪村就曾有大川的叫法,而在明朝的史籍中也有“入慕田峪关向西可抵大川”的提法,这也正好印证了民间的说法。然而,民间的俗称并不完全拘泥于常规,所以,数百年来,当地人总是将沙峪到水塘子这条长达20多里的谷水称为“大沟”或“大峪沟”,而不称“长峪”或“大长峪”。兴隆城村年近70岁的村民王殿明年少时就听其爷爷说,村里曾有“大沟”的叫法。巧合的是,古籍中的沟与山谷之峪恰恰有异曲同工之处,也就是说,人们先前所说的大沟或许就是古人眼中的大长峪。
作为长城重要防御设施的“大长峪口”,是按自然地名标称的军事隘口。据文献记载,关口始建于永乐初年,景泰二年重修,嘉靖中期再次修葺完善,隆庆三年又进行了加固。关于这里守口营堡的修筑、修缮却少有文字记载。一般情况下,长城关堡的修建都会竖立记事碑或记名碑,但因年代久远,那些极具档案价值的碑碣多遭毁失。所以,要了解关堡的修建始末,只能依靠极少的文献记载,并参照关口、城垣的修筑年代以及边塞军事活动背景而确定。这次兴隆城村大长峪堡门额的出土,无疑补上了这一短板,更让人们由此了解了大长峪堡的准确位置和建设年代。
京师保卫战后大修关隘
明初,朝廷在北方建立了两道防线,以防外敌的踏入。第一道防线西起多伦,东至辽东,置屯设卫,以充外藩,也就是最外边的藩篱。这些屯所、卫所兵马多是当地归顺朝廷的部族,其驻地的卫、所没有修筑墙垣。第二道防线就是今天所称的明长城。最初,徐达经营山海关至居庸关长城时,只是在较大的山口、河口修筑了关塞,并未处处设防。所以,包括当时大长峪口在内的今怀柔区内较小的山口,也没有修成军事关隘。只是在这一防线各个山谷通道内的大小川峪实施了军事屯田兼任巡哨而已。
朱棣登基后,将一些卫所迁到燕山以南,在第二道防线重点布防。所以,从永乐元年开始,在东起山海,西至居庸、保定一线的大小山口全部设防,并根据山口的大小、险易程度,修筑了不同规模的军事隘口。今怀柔境内的长城隘口多为此时修建,大长峪隘口亦在其中。因当时各个隘口之间多是以峰、岩为障,少有城垣,仅在要害地区择高修筑一些实心墩台,所以在各关口修建时基本选择近水源、补给便利的台地,并安置若干移民军户,屯种轮守。而这些军户的聚落地,就是各个关堡的雏形。
正统十四年(1449)八月,明英宗在宦官王振的怂恿下亲征失败。随后,也先率军数万围攻北京。兵部侍郎于谦成功地组织了京师保卫战。之后,他对京师周边百里内的大小关口进行了紧急布防。史料证明,大长峪口以及墙台在景泰初年进行了紧急加固增修,但此时大长峪等处的关内城堡还没来得及修筑。
既然在四十多年前的永乐年已经在各沟谷修筑了军事戍守关隘,景泰年敕修黄花镇至驴鞍岭等处关隘,肯定是加固、扩建、重修隘口,同时增加一些墙垣、墩台,以及一些驻兵设施。明代文献记载,景泰二年春,黄花镇城、驴鞍岭城相继开工,次年竣工。两城之间的各城堡是否也相继开始修筑,史料中没有明确记载。根据《关镇志》作者于肃愍(于谦)所述,“己巳之变亦不遣一官。其后虏报日殷,边政日棘,是昌镇设总兵,居庸、黄花设参将,各口设守备,增置之令,日纷纷矣”。可见,景泰年,瓦剌大军围攻京师之后,朝廷加强了防御,但黄花路都不曾有固定军事机构和将领。其后,“虏报日殷”,才开始在“黄花设参将,各口设守备”。这便是各口建堡的前提,但在明朝天顺年间以前,大长峪等关口的守兵驻地,仍没有形成完善的关堡防御设施。
成化十二年(1476年)十二月,整饬边备户部右侍郎程万里奏请“黄花镇所辖驴鞍岭诸关口,俱敌冲要,宜增设渤海千户所,屯军四五百人守之”。可见当时黄花城东至驴鞍岭之间只有黄花、驴鞍两关隘建有驻扎营兵的城堡,其他隘口尚无正规守兵,所以副总兵程万里奏请朝廷,在两地之间建渤海城,增加巡守力量。但是,渤海城迟到程万里提出申请27年后的弘治十六年才建成。该城建成后,驻军虽有增加,但以“城”为点的驻军很难对附近各口实施有效防御。尤其是进入嘉靖年间以后,各关口屡遭“黠寇”侵入,战事更加频繁。
大长峪堡驻兵120人
嘉靖元年(1522)六月,黄花、渤海、居庸之外就曾出现警讯告急的情况。都指挥詹冕充左参将前往黄花镇各口防御。七月,“北虏陆续驻牧慕田峪关外秋厂”。皇帝急诏参将詹冕,选本部兵马五百,以巡边为名在渤海所左右往来巡防。又命武定侯郭勋,督各营标兵前往策应。嘉靖六年(1527)四月,直隶监察御史丘养浩奏称,“黄花镇之渤海所密迩胡虏,屏蔽京师,卫护陵寝,关系甚重。应由长陵等卫选定官军二千员名;由保定各卫选定官军二千员名,分拨到黄花镇一线备御”。
史书记载:“嘉靖十一年十一月,虏十四五骑闯入擦石、磨石等口抄掠。千户谷寿、百户郭祥率众百余人袭之,虏逃窜出口,官军追杀出塞十余里时,谷寿、郭祥军陷入狤虏所设埋伏之中,全军而殁。”嘉靖二十一年(1542)六月,数万西蒙兵马东侵宣镇,蓟州巡抚都御史侯纶指出,黄花镇、渤海守御千户所等处隘口,不可无备。到了嘉靖二十二年秋,朵颜首领花当部人马攻取慕田峪关,渤海所提调刘道、蓟镇东路驻密云副总兵王继祖,与之奋战。嘉靖二十三年二月,因黄花镇擦石、磨石等口,“屡遭虏犯”,从密云镇武等营,选精兵三百人派驻渤海所,以遏阻虏冲。
嘉靖二十六年八月,巡抚顺天都御史孙应奎奏报:俺答将犯四海冶、黄花镇一带关口。由于边塞形势严峻,督臣守将不断为渤海所增派兵力,使偌大的渤海城日嫌狭小,何况以驻扎营兵为主的渤海城远离慕田峪等要塞,不利及时援剿。因此,嘉靖二十七年,朝廷决定在渤海所东五里处增筑一座隶属于渤海所的新营城,官称“渤海所新营”。
在这样的背景下,巡按直隶御史闻人诠上奏:“居庸、黄花以东,渤海所至密云诸镇,与朵颜三卫仅隔一山,密迩京师陵寝。眼下边镇之患有二:一是将领无纪;二是戍守乏人。今黄花、渤海二城尽管称要害,可老家军士不过一二百人,虽有春秋班军更守,但无久居固志。请审处黄花、渤海二地之戍兵,或选七陵班军一千,谕以利害,丰其粮储,给以田地,便其耕牧及营室造屋,以安其居,与渤海所老军协同防御。”
闻人诠在奏折里所说的一二百人的“老家军士”,就是分散在各口之内的军屯户。“春秋班军”,是指每年春秋两班换防,驻黄花城、渤海所城的戍兵、班兵。他建议从本地戍兵或外调班军中抽出一千人,分派到所属各口,安营扎寨,长期驻守。如此一来,就需要“丰粮储、给田地、营屋室”,这项建议的实施,标志着大、小长峪等守口堡寨正式设立。从兴隆城村两年前出土的“大长峪堡”门额来看,位于该村村西的大长峪堡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修建的,所以大长峪堡的门额上落款是“嘉靖二十七年”
由上列史料可知,在怀柔区长城一线的23个城堡中,除黄花城、驴鞍岭、渤海所、大水峪几处建的较早外,其它城堡多是从军户聚集地、增兵扩充地、营造屋室过程中逐渐建设并完善起来的,大长峪堡也不例外。
查阅有关史料,当时驻大长峪堡的守军共有120名,分为两总旗、四小旗。由一名守口百户(把总)统领。嘉靖末至隆庆初,大长峪驻堡百户为句恩。另有数名驻堡铺兵,负责军情、公务传递等事物。至隆庆三年,堡内有官厅房三间,营房四十二间,铺房十间,另有马厩一处,均为隆庆初年增建。
驻堡官兵任务是“修守”
驻守大长峪堡的官兵不多,主要任务是“修守”,即修缮维护关口及其所属墙、台,铲削边坡使其陡峭,清理原设的阻马坑,种植抚育树木,管理墙台上储存的烽火燃料、火药、火器,巡视瞭望敌情,观察相邻烽台信息,时刻警惕敌人进犯等。如本辖区遇有大规模修筑工程,还须配合外来的修城班军施工。由于大长峪以北至南冶口一段防线山势险峻,这里并没有修筑砖石墙垣,多是用不规则石块垛砌而成,所以,大长峪守兵在历年的大雨山洪之后,都要及时巡视检查。如有水毁情况,将根据破坏程度通过百户向参将署报修,或自行修补完好。大长峪堡守兵的粮饷定期由黄花镇仓支领,而木柴、菜蔬则需要自行解决。
明初,大长峪所属的防线被称为“黄花镇地方”,由居庸关统辖,永乐年以后归昌平营兼管。洪熙、宣德、正统三朝,由京卫一名都指挥使负责,职衔为“巡守黄花镇等处都指挥佥事”。其“巡守”就是经常带一队标兵,定期或不定期到各口巡防,各个关口军户仍由镇守居庸关的宦官督管。成化八年,将黄花镇以东至贾儿岭,包括大长峪各隘口划归外守备防御,但“遣一员内官(太监)与之共同守备”。景泰年间,大长峪防线由“巡守黄花镇等处都指挥使”兼管。天顺元年,皇帝朱祁镇敕命大太监吴昱“守备天寿山,总理三陵神宫监,卫护陵寝,兼提黄花镇军马”。弘治十七年,任命吴一贯为提督,管理“桃峪村至居庸关白羊口堡坚子谷”。嘉靖初(1521),黄花镇城设“守备黄花镇尚衣监太监、守备黄花镇官各一员。嘉靖十三年,因黄花镇城设有内外两个守备,改外守备移驻渤海所。内官太监守备仍留在黄花城,大长峪归黄花镇城内官守备管辖。
嘉靖三十年,开始在黄花路“添分守参将一员”驻扎黄花镇城。并将黄花路划成两个部分:其中石城峪、西水峪、石湖峪、撞道口、鹞子峪、本镇口、小长峪、大长峪、南冶口一部,由驻黄花镇内官守备负责。“渤海所、新营城、大榛峪、驴鞍岭、磨石口、擦石口、田仙峪、贾儿岭、慕田峪”一部,由驻渤海所提调负责。守备和提调,“均属分守参将所辖”。嘉靖三十二年四月,兵部以“黄花镇原非虏冲,而渤海所临近贼巢,故移黄花镇参将驻渤海所,移渤海所武官守备于黄花镇城。此时,包括大长峪在内的黄花镇附近关堡,皆由武官守备负责防守。
而大长峪处于渤海城与黄花城中间位置,是连接渤海城与黄花城的重要交通枢纽,且担负着向北8里外的长城防守任务,故明嘉靖年间,朝廷在村西的坡脚处建起了一座城堡——大长峪堡。一来为黄花城和渤海城两城官员巡防歇脚之用,二来作为镇守关口将士的轮防住所。
兴隆城一名的由来
据当地老人传,城堡内原建有三合院,设有驿站、马棚、法场等。据说法场是专为在此路打劫者所设。村民张广林介绍:上世纪70年代,村里筑截流坝开挖基础时,曾挖出两把生了绿锈的明代火铳。
既然有大长峪堡的官称,后来为何改为兴隆城?据说,因大长峪城堡建于北坡脚处,城堡建好后,名字没叫多久,就被民间称为坡堡子,又演绎为“破堡子”。原因是此地处于大山深处,交通不便,尽管当时它是渤海城通向黄花城的交通要道,也有供过往行人吃住的驿站,但因吃住条件简陋,卫生环境也不尽如人意,再加上附近沿途常有打劫者出没,所以人们便把坡堡子叫成了“破堡子”。虽说这个名字有些讽刺之意,但却是当时此地的真实写照。就这样,“破堡子”之名很快被叫了出去。
对这样一个不雅的村名,住户们做梦都想把它改了。可怎么改呢?又该叫什么名字好呢?
明末,渤海所总兵修建兵营,需要大量木材。当时渤海所附近已经无木可伐,总兵派人来到了“破堡子”,见到一棵大槐树,又高又粗,于是要砍了运走。村里人见官兵要伐树,便组织村民阻止。官兵说:“此树野生野长,不归‘破堡子’所有。”这时,村里有人站出来说,此树是我村先人所栽,本该归我们全村人所有。
双方各说其理,争执不下,只好到昌平州府告状。大堂之上,双方依旧互不相让,你争我夺,官司打了一整天,也没评出谁是谁非。不过,在村民们的坚持之下,州府还是把大树判给了村民。村民们说:“官司打赢了,是村里风水好,以后咱村一定会兴隆起来的。”说者无心,听着有意,一位老者说,咱们村不是有个城堡吗,干脆叫兴隆城好了。大伙一听,名字不错,从此,“破堡子”这个不雅的名字便改叫兴隆城了。
遗憾的是,那棵象征吉祥与兴隆的老槐树没有毁于当年的官兵和村里的有钱人之手,反倒在后世被砍伐。提起这件事,刘长春老人感慨地说:“可惜呀,可惜。”老人回忆说:“这棵老槐树高有九丈,胸径三个大人都搂不过来,平伸树干有二十来米长。”天桥的把式来此卖艺时曾夸张地说:“老槐树,是个宝,大小树杈可不少,有名树杈三千六,无名树枝赛牛毛。”
如今的兴隆城村,处于山隘之间,怀黄路穿村而过,交通十分便利,成为十三陵、水长城通往慕田峪的重要旅游通道。当年的防御要塞,如今的观光之处,回顾历史的烟云,谁又能想到,这样宁静的小山村,也曾经是金戈铁马的征战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