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平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铜镜不仅是古人的日常用具,其中还蕴含着人生智慧和哲理,承载了不同时代的精神面貌和文化特征。
中国国家博物馆推出的“镜里千秋——中国古代铜镜文化”展,精选260余件(套)铜镜展品,从齐家文化到明清时期的发展脉络,系统展示其历史、审美、科技和文化价值,可谓一部铜镜发展史,折射一部中华文明发展史。
镜中奢华
特殊工艺,为铜镜这件不起眼的日常用具增添了一抹惊艳和奢华。战国时期,鎏金、错金银、镂空复合、彩绘、镶嵌等多项特殊工艺集中出现,传统铸造技术与创新工艺完美结合,改变了商周以来铜镜纹饰的庄重感和神秘感,呈现灵活多变、富丽华美、图案化、生活化的趋势。洛阳金村古墓出土错金银狩猎纹镜、彩绘四凤镜等特殊工艺铜镜数十面。
美国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收藏有目前所见唯一一面镶嵌玉琉璃的铜镜,铜的光洁、玉的温润、琉璃的炫美交相辉映,独具匠心而珍贵无比。镂空复合镜镜背与镜面分别铸造后再复合成型嵌为一体,镂空的镜背纹饰间或镶松石,或嵌琉璃珠,粗犷与精致相得益彰,打破传统铜镜一体式的纹样格式,呈现全新的艺术效果。遗憾的是金村古墓出土的8000多件文物流落到世界各地,难以目睹这些精美铜镜的真容。本次展出的西汉“中国大宁”瑞兽博局纹铜镜镜背整体鎏金,纤细流畅的博局纹、羽人、玄武、瑞兽等纹饰与环绕的镜铭历经千年仍熠熠生辉,更增国家统一安定的吉祥寓意和氛围。
唐代新添金银平脱、螺钿、金(银)背、铅花等特殊工艺。金银平脱是把厚度不超过半毫米的金银箔纹饰片粘贴在镜背,然后髹漆打磨,使纹饰片与漆面平齐显示出金银图案。螺钿镜工艺与之相似,只是将金银箔换成了螺钿。金背镜或银背镜则是将经过锤鍱、錾刻出精美纹饰的金(银)壳镶嵌在铸造好的铜镜背面。这些特殊工艺镜设计精巧,制作考究,技艺高超的工匠充分发挥所用材料的特性,同时注重色彩的搭配,用高贵材料和华美色彩点缀有限的镜背空间,迎合世风对奢靡的追求,当然也与公元8世纪的大唐国富民强、开放包容、艺术创造力蓬勃旺盛的社会面貌密不可分。
镜中诗词
汉镜铭文多见四言和七言,偶见三言、六言,语言精练,感情质朴,直抒胸臆,爽快而直白地倾诉自己的需求和愿望,既有骚体的抒情和浪漫,又有乐府的朴实自然和鲜活灵动。而唐代的镜铭则常见四言和五言,文学性强,精美雅致,清新娟丽,委婉而含蓄地表达自己的内心情感,骈体的句式对仗、韵律和谐、辞藻绮丽与唐诗的丰富多彩、兴象超妙、句法浑涵皆有呈现。
同样是许愿祈福,追求美好生活,汉人热情奔放地追求“长宜高官”“寿如金石”“八子九孙治中央”;唐人则含蓄内敛地希望“挂台月满,玉匣光妍。影摇殿壁,花含并莲。图菱照耀,绥远连绵。遥方合璧,瑞我皇年。”同样是夸赞铜镜质量好、兼具驱邪保平安的功能,汉人直接宣传广告“尚方作镜佳且好,明而日月世少有,上有仙人赤松子”;唐人则用飞扬的文采表现自己的镜子“鉴若止水,皎如秋月。清辉内融,菱华外发。洞照心胆,屏除妖孽。永世作珍,服之无沫。”
相思的汉妇直言不讳,不仅盼夫君“愿永思而毋绝”“愿君强饭多勉之”,同时态度强硬地警告和威胁“君行有日毋返时,端正心行如妾在,时心不端行不正,妾亦为之,君能何治?”唐妇则用哀婉动人的语调幽幽地倾诉:“兰闺婉婉,宝镜团团。曾双比目,经舞孤鸾。光流粉黛,彩散罗纨。可怜无尽,娇羞自看。”以镜为媒,忆昔抚今,更为缠绵悱恻,引人爱怜。
镜中世界
镜背图案和铭文取材广泛,造型独特,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那些浓缩的影像无不凝聚着能工巧匠非凡的智慧和高超的技艺,饱含着古人对自然、对人生、对社会、对天下的认知和理解,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丰富的文化内涵。
“胡虏殄灭天下复”“四夷服”“中国大宁”等记载两汉与匈奴、羌族间战争史实的镜铭,是协和万邦、万国咸宁的天下观,更是中华民族和平、统一、安宁的家国情怀。规矩四神、天干地支、阴阳五行,是古人对茫茫宇宙的思考、想象和探索,也是对万物运行规律最为朴素的辩证。飘逸洒脱、豁达乐观的高士人物是古人对志趣高雅、品行高洁、不同流俗人生境界的向往,蕴含着超越万物的大智慧和处世哲学。
装点着大千世界的花鸟鱼虫草木山水,古人将其以图案化的方式保留在镜背,更是根据其姿态、形状、称谓赋予其子孙繁昌、富裕康乐、平安长寿等吉祥寓意,是古人认识自然、改造自然、利用自然的见证,也是世俗民众美好追求与理想生活的物态符号。
即使与世长辞,古人也会将铜镜带入地下,希望铜镜辟不祥、祛邪魅,营造清净安宁的另一个世界。(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