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舜粤 如今,西城区地安门西大街以北,旌勇祠、保安寺以西,中国社科院当代中国研究所南侧,有一座大杂院,院落周边是高楼,院子里布满了自建房,看起来和普通大杂院没什么两样,但是说起它的历史,不少老北京人对它非常熟悉。它就是明清宛平县的城隍庙,距今已有200多年历史。
提起宛平,可能不少人会想起卢沟桥一带的宛平城。那么,宛平县城隍庙怎么在地安门大街上呢?话还得从古代中国的附郭制度说起。
所谓附郭,指的是县政府治所与州、府、省等上级政府机构治所设置于同一城郭内的特殊机制。古代中国,县是最基本的地方政权单位,一般都有独立的县城城郭。可是有的县正好和府城、省城在一个地方,那么,此时这个县就没有必要再单独修建城郭,而是依附于府城、省城甚至京城,所以叫做“附郭”。
古代社会,官场上流行一句俗话:“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这是因为附郭县的县长等于是在“市长”“省长”乃至天子脚下当官,官小、权轻、责任重,稍有不慎就可能得罪长官权贵,实属最难当的县长。唐代都城长安城,就是以朱雀大街为界,以东设长安县,以西设万年县。
明清时期的北京城设顺天府,以中轴线为界,以东设大兴县,以西设宛平县。北京有句老话:“皇帝坐金銮,脚踩两个县。左脚踩大兴,右脚踩宛平。”说的就是这个情况。1928年,国民政府废京兆地方,设置北平市,将宛平县改隶属河北省。1929年,宛平县从城里迁到卢沟桥拱极城。
那么,城隍庙里供奉的是“何方神圣”呢?它供奉的是城隍爷,他被认为是守护一座城池的冥界神明。明太祖朱元璋特别推崇城隍的信仰,明初,他将城隍信仰体系比照现实生活中应天府(首都)、府、州县三级的设置,设计了一一对称的“城隍”地方官系统。简单说,现实生活中有知府、县令等管理百姓的地方官,“神界”就有与之对应的府级、县级城隍。在明代,一般来说只要有城,就有城隍庙,北京自然也不例外。北京是京师,所以有一座都城隍庙,是天下城隍庙之首。北京城里还有宛平、大兴两县,自然分别有宛平、大兴县城隍庙。宣南由于会馆多,还有一座客居北京的南方士人修建的江南城隍庙。
明清两朝规定,地方官上任之时以及每月的初一、十五,还有春秋两祭(春祭的时间一般是在清明节,秋祭的时间一般是阴历十月),都必须亲自前往城隍庙祭拜。不过,或许是因为北京城里城隍庙已有不少,宛平县迟迟没有建造自己的城隍庙,而是一直用宛平县衙边上、保安寺旁边的真武庙代替。直到清嘉庆十七年(1812),才在宛平知县和县内百姓的资助下,将其建为城隍庙。据1928年寺庙登记档案,宛平县城隍庙“东西十八丈,南北十五丈五尺,殿房共五十三间”,规模颇大。庙里有铜像、木像、泥像等各种神像,还有一尊比较特殊的藤制城隍老爷像。
老北京习俗,农历五月,城隍老爷要出巡。前面说到,城隍庙和城隍老爷也是有等级的,宛平县城隍是“县级城隍”,北京城里还有它的“上级领导机关”:都城隍庙。所以每年五月初一,县衙衙役都要抬着大兴县和宛平县的城隍爷像到都城隍庙“汇报工作”。由于泥像、木像太重,移动不便,人们便特制了一种藤像,方便抬着城隍老爷出巡。
大兴县城隍庙位于现在东城区交道口大兴胡同。从大兴胡同往西南到都城隍庙,正好要经过宛平县城隍庙。据《帝京岁时纪胜笺补》记载,大兴县城隍爷“至宛平县城隍庙少停,同抬之,至西城之都城隍庙。参谒毕,始各抬回原庙”。城隍老爷出巡时,不仅由衙役抬像,而且有各种仪仗在面前开路,和真正的县太爷出巡没有两样。城隍老爷出巡是北京城里极为热闹的一景。《道咸以来朝野杂记》中记载,城隍出巡时“沿街空巷,逐队而观,甚至有各种香会随之,谓之献身,如秧歌、高跷、五虎棍之类,又有舍身还愿者”。农历五月的北京已有点炎热了。《帝京岁时纪胜笺补》说,当时“尚无汽水、冰激凌、雪花酪也”,“沿路多卖食物及冰水、酸梅汤者”。
除此之外,每年正月十三到正月十七,宛平县城隍庙都要举办盛大的庙会。一到天黑,庙里就点亮各种绚丽漂亮的纱灯,高高地悬挂在庙内各间殿房,供游人观赏。后来,还增添了各种玻璃灯,画着各种戏曲、历史故事,挂在门楣、梁柱和墙壁上煞是好看。
在此期间,宛平县城隍庙会最聚人气的活动还属“烧火判”。所谓“烧火判”,是指用火烧一尊判官泥像,这尊泥判官高两米左右,戴着一顶用砂锅做的乌纱帽,两根铁丝儿连着两翅儿翘出。他大腹便便,两手按在膝盖上,安坐在城隍庙大院中。
值得一提的是,“烧火判”不是从外面点火烧,而是从里面烧。原来,泥判官是空心的,眼睛、鼻子、嘴巴、肚脐眼儿和双乳都镂空。“烧火判”的时候,把二百来斤煤塞进空心的判官肚中,点燃之后,火焰就从它的眼鼻口舌等地方喷出,一副红红火火的样子。有一首竹枝词是这样写的:“猎猎风生自齿牙,可怜炙熟手难遮。大都何止千身现,小劫居然百炼加。典簿貌狞神有笔,登场衔换面如花。冰山火树原同尽,冷阅年光莫白嗟。”
判官手上还拿着一个白笏,上面写着:“你可来了”。由于全北京仅这儿和琉璃厂吕祖祠可以看到“烧火判”,所以非常受百姓欢迎,游人如织。不少小偷也混进来,伺机作案。后来,判官笏板上的字改成了“小心白钱”,“白钱”就是扒手的意思。到了正月十六,泥判官已经被烧透了,人们就把它砸碎。“烧火判”有“除旧迎新”、“惩恶扬善”的寓意。《燕京岁时杂咏》有诗曰:“气焰熏天火判官,登场非复汉衣冠。炎炎者绝隆隆灭,象齿焚身觉悟难。”这首诗对那种高高在上,却对自己即将毁灭的命运全然不知的官老爷进行了辛辣的讽刺。
1939年4月,日本侵华组织“华北交通株式会社”为了宣传帝国主义思想,创办了侵华画报《北支》,在华北拍摄了几万张照片。日本战败后,这批照片销声匿迹,直到2008年才被发现,2019年由日本京都大学对外公布。这其中就有1940年拍的“烧火判”和1942年拍的庙会花灯。
70年过去了,这些照片成为日本侵华的罪证,与此同时,它也意外保留了不少珍贵的历史场景,丰富了人们对老北京风俗的认知。就拿“烧火判”来说,许多资料上都说上世纪三十年代以后,它就绝迹了。不过从“华北交通写真”这套照片发现,迟至上世纪四十年代,宛平县城隍庙还在办庙会,还在“烧火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