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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台汉迹
2021-03-12 网友投稿

汉代,一个历时四百余年、汉族因其而得名的王朝。

说起汉朝的辉煌,几乎人人都略知一二。或许是“长乐未央”的汉代长安城,或许是连通东西的丝绸古道,或许是“二十四史”之首的《史记》,更可能是一连串熠熠生辉的名字:开疆拓土的雄才大略汉武帝,“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飞将军李广,“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骠骑将军霍去病,自请出塞、和亲安边的“落雁”王昭君……

可若说起汉代的北京,很多人都觉得陌生。汉代,北京地区拥有汉王朝在东北部区域的最大城市——蓟城。这里曾长期是诸侯国的封地,最早是“燕国”,后改为“广阳国”,有时又被除国,降级为“广阳郡”。

在北京地铁每天穿行的房山线大葆台站附近,有一位西汉诸侯王于此沉睡了两千年。直到近半个世纪前,他的地下宫殿重见天日。

这座西汉墓的发掘,第一次使文献中流传千年的神秘葬制——属于汉代“天子之制”的“黄肠题凑”显露真容,第一次以实物资料呈现了北京地区汉代诸侯王的若干生活细节。而在考古原址建立的大葆台西汉墓博物馆,是中国第一座汉代墓葬博物馆,至今仍是北京地区汉代遗存的重要代表。

又一个马王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口号几乎家喻户晓。1974年,北京市丰台区郭公庄大队大葆台村的两个大土堆,引起了东方红石油化工总厂的注意,他们想利用这里高凸的地形,深埋几个大型储油罐。开工前,北京市地质地形勘测处先来钻探,可巧,一个探眼打下去,带出了木头、木炭和白膏泥。更巧的是,地质勘测处有个业余考古爱好者叫孙秀萍,她马上联想到了长沙的马王堆汉墓。

1972年至1974年,湖南长沙马王堆先后发现了3座西汉时期的墓葬,其中一号汉墓出土的“千年女尸”,距今2000多年依然形体完整,肌肤润泽,部分关节甚至可以活动。“千年女尸”之所以不腐,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马王堆汉墓采用了木炭、白膏泥密封法保护墓室。

孙秀萍立刻打电话报告北京市文物管理处(以下简称“文管处”),接电话的是文管处三队的马希桂。“我正在办公室写东西,接了一个电话。”2013年,在大葆台西汉墓博物馆的口述史访谈中,马希桂这样回忆,“他们(地质勘测处)也听说过马王堆有木炭、白膏泥这些东西,所以他们就想到,有木炭这些东西,别是墓什么的。挺负责任的。”

马希桂196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参与过琉璃河商周遗址、元大都遗址的发掘。为了摸清情况,文管处请地质勘测处补打了十几个孔,这次除了木头、木炭和白膏泥,还探出了一枚五铢钱、一块带漆皮的圆木头。

五铢钱是汉代的铜钱,莫非像马王堆一样,这里也是一座大型汉墓?

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王冶秋,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夏鼐(1977年考古所改属社科院,以下简称“考古所”)、第三研究室主任苏秉琦,北大历史系考古教研室主任宿白等,纷纷被请到了现场。最终,考古大咖们一致认为,这是一座西汉大型木椁墓无疑。

参加发掘大葆台汉墓的考古队员、文管处三队工作人员黄秀纯向记者直言:“当时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发现一个尸体不烂的‘老太太’,老实说北京也想抱个‘金娃娃’,想发现一个不腐烂的尸体。”事实上,即便抛开时代背景,这次发现也是极其重要的,毕竟,规模如此巨大的西汉墓在北京还是首次发现。

众所周知,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当时的北京城——蓟城就已成为燕国的都城,并与赵国的邯郸、齐国的临淄、楚国的宛(今河南南阳)等齐名,被誉为“富冠海内”的“天下名都”。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横扫六合,分天下为 36郡(也有说40郡、42郡或48郡)。从此,燕地成了中央直接管理的郡县,蓟城从先秦时期的一个方国都城转变成了统一国家的北方军事重镇。统一后第二年,秦始皇即下令以国都咸阳为中心,修筑通往全国各地的驰道,其中有一条就直达蓟城。后来,秦始皇巡游各地时还曾到达过燕蓟地区。

然而秦朝短暂,随着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下,平民出身的刘邦最终得了天下,建立西汉王朝。刘邦施行郡国并行的制度,燕地从秦时的郡再次变回了国,只不过,此燕国已非彼燕国。

尽管如此,燕地的中心城市蓟城仍颇有盛名,西汉司马迁、东汉班固在谈到这座帝国北方的城市时,均称之为“勃、碣之间一都会”,有“鱼盐枣栗之饶”。西汉初年,燕国的地域也相当辽阔。“据《汉书·地理志》的记载,燕国的疆域最大时相当于今天的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中北部、辽宁和吉林西部、山西东北角、内蒙古南部的部分地区以及朝鲜半岛的北部。”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理论研究所副研究员靳宝告诉记者。

靳宝专门研究过大葆台西汉墓和两汉时期的北京,他发现了一个趋势:西汉时期燕王(广阳王)的封地范围越来越小,所辖的县越来越少。“西汉一朝,在燕蓟地区共分封了3位异姓王和9位同姓王。汉初,燕国辖地至少达87县、51乡邑之多,到了第九位燕王(广阳王)刘建时,所辖县仅剩4个,即蓟城、方城、广阳和阴乡,大概涵盖今天的北京城区、大兴、房山以及河北固安等地。”

封地范围的缩小,当然离不开汉景帝的削藩和汉武帝颁布的推恩令,另一方面,与几代燕王的谋反也直接相关。第一代燕王臧荼最初乃项羽所封,刘邦灭项羽之后,仍封臧荼为燕王。臧荼大概也知自己非刘邦亲信,不久便举兵反汉,结果被刘邦亲率精兵强将征伐,不到两个月即被俘,燕地平定。

臧荼被灭后,刘邦立了卢绾为第二位燕王。卢绾没有显赫家世,但与刘邦的亲近程度却非同一般。靳宝告诉记者,据《史记》记载,“卢绾与刘邦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乡,几乎是从小玩大的小伙伴。并且,卢绾从年少直至封王,常与刘邦相随,可谓患难与共,交情深厚。”刘邦没想到,如此亲信最后竟也选择了联合匈奴背叛汉朝,愤而派出大将樊哙等人攻入燕地,卢绾不得不逃入匈奴,一年后身亡。

两代燕王的反叛,使得汉代统治者决定收回燕地部分边郡的力量,削弱诸侯王国在防御匈奴战争中的地位。然而,燕地的反叛并未就此终结,到第八位燕王、也就是汉武帝第三子刘旦时,谋反又发生了。这一次的结局是刘旦自杀,燕国直接被汉王朝除名,降级为广阳郡。七年后,当燕地再次被封国时,就成了仅辖4个县的广阳国。

无论燕国、广阳国,还是广阳郡,其治所始终在蓟城。时隔两千年左右发现的大葆台西汉墓,其主人是否有可能就是这些燕王(广阳王)中的一位?

发现盗洞

新中国成立后,北京的考古工作者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大的汉墓。1974年8月3日,一个涵盖各方力量的高规格发掘领导小组成立了。黄秀纯记得,有时任北京市委书记的黄作珍,国家文物局文物处处长陈滋德,考古所所长夏鼐,还有市公安局的同志负责安全,物资局的同志负责设备,考虑到可能发现尸体,还特意请了时任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的黄家驷。

发掘小组更是“大兵团作战”的配置。文管处几乎全员出动,考古所派出了不少干将,北京卫戍区4561部队工兵连协助发掘,还从外地请了专业“援兵”,河南的贾峨参加过信阳楚墓的发掘,广州的麦英豪后来主持了西汉南越王墓的发掘。

8月中下旬,发掘工地一派热火朝天,推土机、铲运车、大卡车轰鸣着清运封土。“按理说这是违反操作规程的,像我们搞考古的,通常是拿手铲一点点刮,挑担子或用小车运土。”黄秀纯说,当时考古工作人员就有意见,推土机一铲子下去,有些东西也许就被破坏了。但特殊的年代对考古提出了特殊的要求,“要快”,“那么大的封土堆,领导等不了。”

封土,是指在帝王墓室上方堆出的高出地面的土丘,土丘越高大气派,就表示帝王的身份越尊贵。大葆台发现的封土范围大约东西长100米,南北宽80米,最上层是后世积淀的黄沙,约0.5到1.5米厚,黄沙下面还有7米高的汉代封土。这么大的封土堆,如果靠人工,一天估计只能清理一二十厘米厚。

马希桂回忆,“我们这些考古的人就是跟着人家屁股后面转,挖出什么东西了,赶快抢救,有些现象赶快就得记录。”据说,考古所有位老同志叫钟少林,坚决不认同这种办法,中途干脆退出了发掘。

机械清运确实快,不到一个月时间,共运走封土13130立方米。这边考古人员正紧张地盯着推土机,那边三位探工师傅吴钦殿、吴有福、商文同着了急。封土清运后就要正式发掘墓室,但墓口具体在什么地方、墓室范围到底有多大,还是个谜团,为此,发掘小组特意从安阳殷墟请来了这三位老探工,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现在,三位师傅已经探了一个星期,还没找到墓边。

并非他们钻探经验不丰富,黄秀纯向记者讲述了老探工吴有福的传奇故事,著名的后母戊鼎最早就是吴有福和当地人发现的。上世纪30年代,吴有福在安阳小屯盗墓时,用洛阳铲探出了大鼎的底部,他先是自己盗挖,因个头太大,只好找人合挖,最终村子里很多人都参与了这次盗掘。好不容易将大鼎弄出来,又因个头太大,古董商买不起。后来,兜兜转转,在村里人的保护下,这件国宝躲过了日本人的觊觎,于1959年被收藏进了北京中国历史博物馆(今国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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