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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饼麻花儿、羊肉包子......走进台湾作家林海音的城南记忆
2021-05-29 网友投稿

西城区近期公布的首批文物建筑活化利用项目中,晋江会馆将变身林海音文学展示中心。晋江会馆位于宣武门外的南柳巷,原名晋江邑馆,清康熙年间由泉州人、水师提督万正色(又名万中庵)捐宅为馆。初建时有北房五间,南房、东西房各三间,有两道门和影壁、月亮门,院中植有三棵大槐树。

小小天地见证闽台情缘

会馆是同乡士人客居京城的一种特殊的社会组织,最初由各地寓京官绅为便利本乡举人赴京会试而筹资或捐资建立。随着进京述职和在京为官的士人不断增多,会馆的功能越来越丰富,逐渐发展成为在京同乡互助联谊的场所,所谓“敦亲睦之谊,叙桑梓之乐”。每逢年节,会馆经常举行各种活动,祭神明,祀乡贤。在乡人眼中,会馆就是他们身处异乡的“故乡”,馆内的灯火慰藉了众多在京漂泊者的孤寂心灵。

明清时期,福建科举发达,各府、州、县都在京师建有会馆。1943年,李景铭编著了一本《闽中会馆志》,“闽中会馆”是对当时在北京的福建会馆的统称,共计22所,晋江会馆是其中的八所县馆之一。清光绪十六年(1890年),晋江籍举人吴鲁高中状元,馆内高悬“状元匾”。

如果仅从建筑的角度衡量,晋江会馆平淡无奇。但若追溯历史,自其建成之日起,就成为赴京经商、赶考的晋江人重要的聚集地和共有的精神家园。同时,由于晋江所属的泉州地区与台湾渊源密切,这一方小小天地曾居住过连横、林海音等著名台湾籍人士,是闽台情缘的重要见证。

连横完成《台湾通史》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吴鲁与另一位祖籍为晋江的台湾进士叶题雁寓居在晋江会馆。二人亲身经历京师陷落,共同通过诗作记录惨痛观感,抒发家国之恨:“九门虎旅萃如林,兵卫连营启戟森。毒焰红催銮御出,阵云黑压帝京阴。空闻降贼歌舒策,谁抱渡江祖逖心。入夜秋声更萧瑟,空庭落叶杂寒砧。”留下了那个时代中国士人面对民族罹难的鲜活记忆。

说到晋江会馆不能不提到连横。连横原名连雅堂,号武公、剑花,祖籍福建漳州龙溪,1878年出生于台湾台南。1895年日本占领台湾后,所有台湾民众都被强制加入日本籍。1897年,连雅堂进上海圣约翰大学就读。1913年春赴京参加华侨选举国会议员,其间居住在晋江邑馆。因为耻为日本“顺民”,他与几名台湾士人一起向北洋政府提出恢复中国国籍和更名的申请:“愿回(恢)复中华民国国籍,并遵守中华民国一切法律。”在获得批准之后,连雅堂更名连横。

1914年春,连横为修撰华侨志,进入清史馆阅抄清廷有关台湾建省等事的档案,最终于1918年完成《台湾通史》,终结了“台湾三百年无史”的历史。1933年,连横回到大陆,叶落归根,1936年逝于上海。连横恢复国籍与更名的往事,相关档案一直保存于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2005年,连横之孙、时任国民党主席连战访问大陆,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向其赠送了这套档案材料的复制件。两岸同胞血浓于水,根脉相连,纵然短时间分离,但以连横为代表的一批台湾士人心系故国,在历史的转折处,做出了他们的人生抉择。

历史有时充满了巧合。1922年3月,连横夫妇从台湾乘船“大洋丸”号到上海,在船上结识了一户林姓家庭。父亲叫林焕文,女儿小名“英子”,她就是后来写出了《城南旧事》的林海音。

林海音的城南记忆

林海音原名林含英,原籍台湾苗栗县,1918年3月生于日本大阪,彼时,她的父亲林焕文正在日本经商。1920年,林焕文来到北京,开始在日本人的报纸《京津新闻》工作,后任北京邮电总局日本课课长。1922年,林父回到台湾,接家人转道上海到北京,于是有了和连横夫妇在船上的相遇。

林家来到北京之后,先后居住在城南椿树胡同泉郡永春会馆、虎坊桥大街蕉岭会馆、梁家园等地。1930年,林焕文不幸病逝,失去经济来源的林家无力在外租房,次年,幼年的林海音随母亲及六个弟妹不得不搬入晋江会馆。由于海音母亲的先祖是由福建到台湾的遗民,因此她们也算是拥有了同乡身份,得以在馆内免费居住。

晋江会馆有着浓厚的闽南风情,林海音的女儿夏祖丽在《追随母亲的足迹——我写林海音传的心路历程》中介绍:“晋江会馆是台湾福建乡亲最常去的地方,晋江会馆既不属于当时的北京社会,也不属于台湾,更不属于日本,会馆里的人同质性比较高,所以彼此都很照顾。又都住满了台湾的福建乡亲,很多人用福建话交谈,房间里灯光很亮,非常温暖,林家前院还种了很多花……这个不大的院落,当时是在京台湾和福建乡亲的聚集地和庇护所,至少有温暖的灯光和亲切的乡音。”

正是因为晋江会馆的存在,失去家庭支柱的林家虽然生活清苦,但有很多说闽南话的客家友人陪伴,浓郁的乡谊为她们排遣了不少寂寞,也奠定了之后林海音观察北京的基本视角与写作的叙事基调。

林海音先后在厂甸小学、春明女子中学、北京新闻专科学校读书,毕业后担任《世界日报》实习记者,成长为一位有“北京规矩”的“台湾姑娘”。1939年,她与同事夏承楹结婚,搬入永光寺街的夏家大家庭,但距离南柳巷的娘家也不过五分钟路程。

南柳巷的生活成为她一生的记忆,后来林海音追忆:“南柳巷也是在我一生居住中占有重要意义的地方,时间又长,从我在无父后的十年成长过程中,经过读书、就业、结婚,都是从这里出发。我的努力,我的艰苦,我的快乐,我的忧伤……包含了种种情绪。”

离开多年之后,林海音仍然能够在作品中详细描绘南柳巷的方位地图,读者如身临其境:“南柳巷是个四通八达的胡同,出北口儿,是琉璃厂西门,我的文化区,要买书籍、笔墨纸砚都在这儿……出南柳巷南口儿,是接西草场、魏染胡同、孙公园的交叉口,是我的日常生活区,烧饼麻花儿、羊肉包子、油盐店、羊肉床子、猪肉杠、小药铺,甚至洗澡堂子、当铺、冥衣铺等等都有,是解决这一带住家的每日生活所需。出西草厂就是宣武门大街,我的初中母校春明女中就在这条大街上。”每次看到有人写南柳巷旁边的琉璃厂,林海音都感到非常亲切,“脑中就会浮起那地方的情景,暖流透过全身。”

林海音在北京生活了26年,其中大部分时间居住在城南。相对于内城宫殿坛庙的巍峨,城南似乎是被排除在这恢宏景观之外的。这里地理环境不佳,一片荒烟蔓草,即使是街巷格局,也多为斜街,远非内城那样方正,但这些都不能影响林海音对它的情感。

1948年8月,林海音同丈夫带着三个孩子回到故乡台湾,离别的飞机在北平上空盘旋,最后难忘的一瞥是协和医院的绿色琉璃瓦,她的心颤抖着,“是一种离开多年抚育乳娘的滋味”。在此后的岁月中,北平一直让她魂牵梦绕,直抵生命记忆的最深处:“不能忘怀的北平!那里我住的太久了,像树生了根一样。童年,少女,而妇人,一生的一半生命都在那里度过。快乐与悲哀,欢笑和哭泣,那个古城曾倾泻我所有的感情,春来秋往,我是如何熟悉那里的季节啊!”

1960年,林海音以自己在北京城南生活的点点滴滴为背景,在台湾创作了带有强烈自传色彩的小说《城南旧事》。通过小英子的视角,描写了北平的惠安馆、新帘子胡同、水窝子、骡马市的佛照楼、有着高高城墙的“齐化门”、富连成学戏的孩子、捡煤核的、换洋火的、唱话匣子的、卖糖葫芦的……1982年,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影片《城南旧事》上映,晋江会馆开始被更多的人认识。

在电影的开头,残旧的长城、弯弯的卢沟桥,一队骆驼在冬阳下从桥上缓缓走过,伴随缓慢悦耳的驼铃,便是那首略显沧桑的《送别》。这是英子眼中的北平城,这是她的童年记忆。

林海音的童年早已远去,曾经充溢着浓郁乡音的晋江会馆不再人声鼎沸,院内老槐树像一位饱经风霜的长者,平静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们。2009年7月,宣武区政府将晋江会馆列为宣武区文物保护单位。2010年,北京城区区划调整,晋江会馆成为西城区文物保护单位。2020年1月,西城区推出包括晋江会馆在内的7处文物活化利用项目,公开向社会招标。2021年4月,招标结果公布,晋江会馆将变身为林海音文学展示中心,林海音和她的《城南旧事》将在这里得到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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